第15章 又一次锄奸-《锄奸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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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很快,县大队就开始做起了准备。先是特意在村头一户人家的院子里,设了岗哨,把朱打铁关了进去。然后在白天组织群众,召开汉奸批斗大会,让朱打铁站在台上,胸前挂个牌子,上面写着:汉奸朱打铁。名字上还打了鲜红的叉。

    对于朱打铁,群众是不陌生的。当土匪的时候,他没少祸害乡亲,烧杀奸抢的,比日本人强不了多少。群众批判朱打铁的热情很高,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。

    县大队这么做,就是为了造声势,让林振海知道朱打铁还活着,并故意暴露关押地点。几天后,村子里果然出现了几个陌生人,一副神神鬼鬼的样子。

    这些人正是林振海派出来的。

    林振海对打听到的情况还是满意的。侦察回来的人说,八路军没打、也没骂朱打铁,只是白天不停地开会,对他实行控拆。晚上就关在村头的一间空房子里,看守得也并不紧,门口只有一个岗哨。

    林振海终于行动了。

    出发前,他又到日本军营里看望了一次爹娘。

    爹娘见到他照例别过脸去,不理不问的样子。

    他跪在爹娘面前,磕了一个头,又磕了一个,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后,他抬起头,看着爹娘说:爹、娘,俺这辈子不忠不孝,等下辈子吧,俺还给你们做儿,一定让你们高兴。

    说完,爬起身就要走。

    娘转过脸来:你要干啥去?

    林振海每一次出城,几乎都要来向爹娘告别,但每次告别时都轻描淡写的,说一声:俺和日本人去扫荡了。

    这次却不同,一副有去无回的样子。娘的心最先软了。

    他立在那儿,看着头发日渐花白的爹娘,心里忽然有些发颤。爹娘近在咫尺,可他却觉得很远,看得见、摸不着。此时,他真想扑在娘的怀里,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声,所有的委屈和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。

    见娘这么问他,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:俺去救人。

    爹怒气冲天地说:救啥人,帮着日本人去救人?

    他低下头,嗫嚅道:救俺一个兄弟。前几天给县大队的人抓去了。

    爹冲地上吐了口痰:该!你们替日本人卖命,最后的下场就是早晚让县大队抓了去,千刀万剐。

    他仍低垂着头,在爹娘面前,他不想申辩、也不能申辩什么。

    娘颤抖着伸出手,举到半空中,又收了回去。他多么希望娘的手能轻轻地落在自己的头上,就像儿时一样。

    娘终于说:就不能不去?

    他是俺兄弟,俺不能不管。他小声地说。

    爹背过身去:你去吧,最好是别回来,只要不替日本人卖命。

    他抬头看着爹的后背,自言自语道:县大队也不会要俺的,俺犯了死罪。

    爹别过去的脸上一阵老泪纵横,他拍着大腿说:老天爷呀,俺上辈子做啥缺德事了,你这么作贱俺呐。

    娘见老伴这么说,也抹开了眼泪。

    林振海退着走了两步,一边退、一边说:孩儿要是还能回来,一定来尽孝。

    爹咆哮起来:你别回来了,就让县大队把你抓了,活剐了你。

    后来的一切,果真被爹言中了。

    林振海带着十几个弟兄,在傍黑前出了城。

    这十几个人都是林振海精挑细选出来的。在山上时,这些人就是骨干,个个身手不凡,夜走山路,如履平地。他们也都是朱打铁的兄弟,一个头磕在地上,不求同生,旦求同死,此时为救兄弟,心情也是视死如归。

    林振海一出城,就被县大队的侦察员盯上了。

    林振海一干人先在树林子里熬着时间。

    天黑下来的时候,有人就把一坛子酒打开了,又有人拿出一只活蹦乱跳的公鸡,递到林振海手中。

    林振海接过公鸡,一只手就从身后摸出了刀。手起刀落,鸡头飞了出去,鸡血汩汩地冒出来。

    鸡血被有声有色地滴到酒坛子里后,他第一个端起来,喝了一大口,又递给下一个人。

    如此这般地喝过鸡血酒后,几个人就有了酒气和杀气。

    最后,那只空酒坛就又回到了林振海的手里。他举起坛子,奋力摔在石头上。

    坛子碎了。

    林振海低吼一声:弟兄们,出发!

    一行人,一闪身,潜进了夜色中。

    远远的,就看见了关押朱打铁的村庄了。

    夜极静,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模糊不清的狗吠。

    县大队和这个村庄似乎都随着夜色沉沉地睡去了。

    林振海有些兴奋,他甚至想如此容易地把朱打铁救出来,他会感到缺少了些什么。

    走到村口时,他派出一个小兄弟摸进村里。

    很快,人就回来了:老大,整个村子就跟死了一样。

    林振海想了想,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,冲几个人说:老五、小三,你们两个守在这里接应,其他的人跟俺来。

    说完,他一弯腰,带着七八个兄弟,钻进了村子。

    他们先是趴在村头关押朱打铁的房外,林振海低声问:是这儿,没错吧?

    俺踩的盘子,错不了。

    林振海定睛望去,见屋外连岗哨都没有,顿时又起了疑心:怎么连个站岗的人都没有?

    身边的人插嘴道:八成找地方睡觉去了。俺踩盘子时,这里还有两个人站岗,看得可紧了。

    此时,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。

    林振海一挥手,七八个兄弟随他冲进了院子。

    林振海在门外轻声唤道:老二,你在吗?

    老大快走,你们中埋伏了。屋里的朱打铁喊了起来

    林振海想撤已经来不及了。就在他愣神的工夫,院子四周聚满了人,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把他们围住了。

    几个亡命之徒正待举枪,却被子弹击中,一头栽倒了。

    这时有人举起了火把,整个院子登时被照得通亮一片。

    刘猛微笑着,一步步走到林振海的面前,伸出手,就把林振海腰间的枪就抓到了自己的手上:林团长,你还不想缴枪吗?

    林振海闭上了眼睛,突然,他冲屋里喊了一声:老二,弟兄们陪你来了。

    朱打铁就在屋里凄厉地嘶喊:老大,你们不该来啊!

    林振海被抓了,他终于见到了日思夜念的人。

    当白冬菊出现在他面前时,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    他盯着白冬菊不错眼珠地看,怀疑自己是在梦里,努力挣了挣被绑住的双手,才发现这一切竟是真的。

    白冬菊走过来,“啪啪”地就打了他两个耳光。

    他却一点不觉得疼,一副很受用的样子。

    白冬菊咬着牙道:林振海,你也有今天,现在你得还俺清白。

    林振海似呻似唤地说:菊,你是清白的。

    这话你不用在这儿说,你给我到白家庄,冲那儿一千多口子人说去。

    林振海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又没有说出来。他看了眼白冬菊,又看了一眼,脸上有些甜蜜,白冬菊却是一脸的怒容。

    李彪出现在林振海面前时,似乎松了一口气,然后才说:抓到你了,锄奸队也可以解散了。

    林振海咽了口唾沫,哑着声音说:兄弟,这回你如愿了。俺有个请求,等枪毙俺时,你来执行。哥这样走得踏实。

    说完,他闭上了眼睛,眼里滚过一串泪珠。

    半晌,他又睁开了眼睛:城里还有俺爹娘,要是日本人不杀他们,以后爹娘就靠你了。

    李彪听了,突然一阵心酸,往事一幕幕地又呈现在眼前。好半天,他才说:这个你放心,我会像对亲生爹娘一样对待两位老人。

    这俺就放心了,任杀任剐由你们去吧。罪是俺犯下的,也算是罪有应得了。

    李彪在林振海面前默立了一会儿,就走了。

    朱打铁一见到林振海便扑上来,鼻涕眼泪地说:老大,你们不该来呀,来了就是送死啊。

    林振海似乎横下一条心,慢慢地吁出一口长气。他闭着眼睛,靠在墙上:这回算踏实了,用不着担惊受怕了。俺也可以睡个踏实觉了。

    朱打铁扯着他的衣服喊:老大,你就真的不怕死?

    林振海抬起了眼皮:人早晚都得一死,怕死就不死了?死了倒踏实,啥也不想了。

    朱打铁一下子蹲在林振海的身边:老大,有你和这些兄弟们陪俺,俺也不怕了。老大,下辈子俺和弟兄们还跟着你。

    要是有下辈子,俺说啥也不这么活了。

    林振海说完,就瓷了一双眼睛,呆呆地望着窗外。这时候,他又想起了菊。这一次,菊他是真实地见到了,那是他梦里想过、念过无数次的菊呀!她今天这样对他,他并不感到意外,要是她再打自己狠一些就好了,让那种疼痛深深地扎在他的心里,那才叫真实。

    他知道,自己一见到菊就没有了丝毫的脾气。此刻,他仍在撕心裂肺地想着菊,同时让他惦记的还有自己的爹娘。凭他对日本人的了解,自己一旦回不去,日本人决不会轻易放过两位老人。想到这儿,他的心快速地跳动起来,心尖疼了一下,又疼了一下,刀扎般地难受。他可以去死,但是他不能害了爹。他一边痛哭流涕,一边就用头去碰墙。

    他这么一折腾,朱打铁和兄弟们就都醒了,惊怔地着他。

    他不停地哀号:让俺去死吧,死了就一了百了了。

    朱打铁就在一边劝:老大,这是何必呢?

    林振海的折腾终于也惊动了门口的哨兵。

    此时,站岗的正是李双枪和杨过,两个人倚在门外,有一搭、无一搭地在说话,俩人都觉得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把林振海抓住了,觉得有些不过瘾。况且,又不是他们亲手把他抓住,这有些愧对锄奸队的名声。

    听到里面的响动,两个人探过头,冲屋里喊:林振海你老实点,这儿可不是你的保安团,这里是县大队。

    林振海撕扯着衣领口道:求你们了,快点把俺杀了吧,俺受不了了。

    对于如何处置林振海等人,县大队此时也吃不准,只能等待省里的批复。至于是押送到省里,还是就地处决,一切也都在等待中。

    白冬菊自抓到林振海那一刻起,就一直处在激动和焦灼中。

    她第一个找到了大队长刘猛:大队长,你把林振海这个王八蛋借俺一个时辰行不?

    刘猛奇怪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俺要带他去趟白家庄,让他告诉那儿的乡亲,俺白冬菊是清白的。

    在白冬菊入伍后,关于她的经历,县大队的人都是清楚的。

    刘猛就说:白冬菊同志,你的心情可以理解,但现在如何处置林振海这些人,省里还没有下来指示。如果可能,让他见一见白家庄的百姓,再处决他,也不是不可以。

    俺不管,俺一定要让他活着对白家庄的乡亲说清楚,俺白冬菊是清白的。

    县大队相信你的清白。刘猛极力地安抚白冬菊的情绪。

    你们相信没有用,俺要让白家庄的所有人知道,白冬菊是啥人。

    说完,就嗵嗵地走了。

    她在知道看守林振海等人的任务落在锄奸队的身上后,转身就去找了李彪。

    李彪和王一刀正在站岗。

    白冬菊一脸神秘地把李彪拉到一旁,小声地说:李彪,俺白冬菊求你一件事。

    李彪第一次见白冬菊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,忙问:你说,啥事?只要俺李彪能办到的,一定帮你。

    你把林振海借俺一会儿,行不?

    李彪立马瞪大了眼睛,他明白白冬菊的用意,赶紧打住了她的话头:林振海怎么能借给你?为了抓他,费了这么大的劲儿,万一他跑了,你担当得起吗?

    白冬菊拍着胸脯说:俺保证不让他跑了,用完就还你,就一个时辰。你要是不放心,就跟着俺去。

    李彪摇了摇头:你疯了,我可做不了这个主。你找大队长去,他要同意,我就放人。

    白冬菊白了他一眼:大队长要是同意,俺就不求你了。

    说完,转身往外走了两步,又停下来,冲李彪丢下一句:啥事你都大队长、大队长的,你就不能为自己做回主?

    留下李彪呆呆地望着白冬菊消失的背影。

    也许是老天有意成全白冬菊。

    被关押的林振海病了,而且病得很重,高烧、呕吐,神智不清。

    大队长刘猛和曹刚书记听了李彪的汇报后,也来到了关押林振海的房间。

    有病就得治,这是人道主义。曹刚这么说过后,就吩咐李彪等人把林振海抬到了卫生所。

    林振海一到卫生所,胡小月和几个女兵就炸了锅了——给林振海看病,胡小月还没有这个心理准备。她别过头,赌气地违背着刘大队长的意志。

    刘猛一见到胡小月,心里就软得不行:小月,你现在不是在给汉奸看病,这是在工作。

    那你说,他不是汉奸是啥?俺不会给汉奸看病。

    白冬菊看了看躺在炕上的林振海,心里比谁都急。如果林振海就这么不清不白死了,她的清白就没有人能说清了。她忍不住就去劝胡小月:小月,你就给他治吧。

    胡小月冲白冬菊嚷了起来:咋,林振海不是你仇人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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